今夜,与唐诗共眠
今夜,与唐诗共眠
作者:[山之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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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[2016-02-04 22:45:02]
唐朝诗歌的天空群星灿烂,李白和杜甫无异是最耀眼的两颗。
闻一多说格律诗是“戴着镣铐跳舞”。李白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奇迹,原来这镣铐可以戴上,也可以打开,像锁魔术师的箱子,想进就进,想出就出,天纵奇才,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缚他。杜甫也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奇迹,原来这镣铐不但不是桎梏,还是他舞蹈的道具,因这道具的烘托,他的舞姿沉厚博大,雄浑苍凉。
李白的诗如行草,笔走龙蛇,蜿蜒汪洋,宜统观全局而不可只着眼于一字一词,用不屑于凝词炼句,他不会让读者因一字之妙而忘记一诗之美。“绣口一吐,就是半个盛唐。”这个人,只能是李白。杜甫的诗如正楷,严谨方正,气端神凝,笔笔有精神,字字合法度,挥笔如椽,浑厚猷劲,如风吹竹林,雪压松柏。
李白是三峡急湍,杜甫是黄浦入海。
如果要把我放进李白的诗里,请把我放得无限大,直至成为一团氤氲紫气,弥散在整本诗集里。非如此,便无法触摸他,覆盖他。如果要把我放进杜甫的诗里,就把我缩得无限小,藏匿在他的一个字里。杜甫的诗,一个字就是一生一世。一生一世的苦难,一生一世的欢喜。
读李白的诗,常想:这个人的心是多么纯净啊,经历了如此多屈曲波折,他仍能写出如此纯真明丽的诗句。读杜甫的诗,常想:这个人的心是多么淳厚啊,经历了如此多的困苦磨难,他的诗仍如此平和质朴。
李白浩浩如长空,杜甫沉沉如大地。李白给了诗歌以高度,杜甫给了诗歌以深度。李白给诗歌提供了生长的空间,杜甫给诗歌提供了滋长的养分。
李白从未长大。他去世前已60多岁了,还天真得像个孩子。读他的诗歌,总想:他什么时候才长大呀?可他还没有长大,就死了。他到死都是个孩子,简单,纯粹,满心里是神奇的梦想。杜甫从未年轻。他死时也不过50多岁,可读他的诗,总感觉他沧桑得像个老人。他仿佛生下来就是老人,他的苦难太多,快乐太少,艰难困顿的生活把他的青春磨平了,他还没有灿烂过呢,他也死了。
如果有可能,让我们这些爱他们的人,减一天生命给李白,让他活八百岁,一千岁,长成一个不老的神话。让我们拿一天快乐给杜甫,让他张扬恣肆无忧无虑地再活一世。可我们什么也不能做,只能抚摩着他们留下的诗歌,用我们心壁上的回音,去慰藉那颗孤独的、沧桑的心。
因为李白,我们感谢唐朝,感谢唐朝宽容了他的傲慢、无羁和张狂。因为杜甫,我们怨恨唐朝,竟任这位千年一遇的诗人,病死在湘江的破渔船上。是不是只有一个人生活的时代远去,附着在他身上的财富、名声、权势、地位逝去,连他的血肉之躯也腐烂在泥土里,文字的光辉才会显现出来?
把李白和杜甫连接起来,唐诗就有了少年,有了老年,可还缺着青年和中年,于是初唐四杰、王维、孟浩然、李贺、岑参、高适、白居易、元稹、刘禹锡、柳宗元、李商隐、杜牧等人补了进来。唐诗就鲜花烂漫了。童年的率真、少年的张狂、青年的豪迈、中年的深沉、晚年的厚重交织成一张网。此前的诗歌,此后的诗歌,都像网眼里长出的花草,可以占去一格,也可连成一片,但都不能像唐诗那样,网住所有岁月。
如果把唐诗分为两段,李杜占去一段,其余的人合占一段。
读着王维、孟浩然、李商隐等人的诗句,常赞叹:他们的诗句这么好,这么好,简直不能再好了,让他们生在唐朝真亏啊,如果他们不生在唐朝,而生在另外的朝代,他们中哪个人也可以领一代之风……啊!可是生在唐朝,有李杜这两座不可逾越的高峰,他们只能绝望地排在后面。
谢灵运曾叹:天下才共一石,曹子建独得八斗,我得一斗,天下人共分一斗。狂则狂矣,更多的却是孤独,如行走于茫茫旷野,前人踪迹已渺,身后行人俱无,如此独尊,有何意义!唐朝至少有几十位诗人的成就超越谢灵运,却无一人敢出此言,因为唐朝的每一斗里,都能量出诗人无数。
身为诗人,生在唐朝是多么幸运,他们能够彼此遥望,注目凝视。他们在酒楼里吟唱,在长亭上送别,他们或马上相逢,或擦肩而过,他们能看到对方墨迹未干的诗句,他们写出佳句,能有人击节赞赏。人生之至乐,莫如相逢有知己!
贺知章见李白,惊为谪仙人,解金龟换酒;李白在烟花三月的黄鹤楼头,挥手送孟浩然东去;孟浩然望洞庭湖赠诗张九龄:“气蒸云梦泽,波撼岳阳城。”白居易听刘禹锡慨叹:“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。”杨炯的王前卢后,王昌龄、高适、王之涣旗亭画壁,李白、杜甫洛阳同游,元稹与白居易三百首唱和诗。他们能亲眼看到的鲜活面貌,能亲耳听到的瑰丽诗句,而我们只能隔着苍黄的岁月,去遥想,去揣度。
如果让我在文字间活一世,请把我放进唐诗里,让我枕着那些芬芳的诗句睡去,梦里融入泛黄的纸页,让每一个字里都有我的身影,每一页纸上都有我的气息。 (转自网络)